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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姬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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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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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3-12-26 23:11:29 |只看该作者

  不管人的日子怎样过,日月星辰都照样每天会升起来,也会落下去。那个最最寒冷的冬天里的春节来了又走了。
  李之芳在清冷中度过了离开太阳沟二十年后,又重回太阳沟的第一个春节。
  以白胖子为首的太阳沟造反派们,被县里的造反派组织叫去到县城里学习交流去了。李之芳知道,造反派们说是学习交流,其实就是到处揪斗、抄家、打砸抢,不过是说得好听而已。太阳沟的人们在胆战心惊中享受着难得的安宁。李之芳他们并没有被造反派遗忘,造反派临走时通知他们,叫他们好好反省,随时做好准备,等待他们从县里回来继续接受改造。
  过了正月十五,小学校里开学了。李之芳经过多方努力,儿子李幸福终于可以到小学校里去读书了。李之芳心里明白,现在的学校说是开学,其实和社会上也没什么两样,全社会都在大批斗、小批斗,学校里也一样,就连小学校里也和中学、大学里没什么两样,不是大批判、就是小批判。批判归批判,不管怎么说,总不能不让孩子去读书吧?让孩子先到学校去,听天由命吧。李之芳这样想。
  造反派不在太阳沟,李之芳感觉日子过得很快,一晃正月就出去了。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李之芳想到了柳叶。柳叶,属龙的,算起来虚岁今年就要四十岁了。柳叶来太阳沟已经整整的二十多年了。想到这二十多年,柳叶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现在又因为自己受到连累,让造反派们打来骂去、满大街游走、示众,还被说成是破鞋。李之芳心里一阵疼痛。“造孽啊,都是我害了她啊。你缺德啊,李之芳。下辈子让你托生牛、托生马吧。你变成牛、变成马,到柳叶的家里去,给她耕田、种地、拉车、推磨。出门儿时,让柳叶骑着你,拿鞭子狠狠地抽你。”李之芳在心里骂自己。
  那个早晨,没见柳叶起来。日头当顶的时候,柳叶还是没有动静。李之芳感到纳闷儿,听老叔说,一年四季,每天闲不住的柳叶,从来就不贪窝子,都是早早地起床,院里院外收拾利落,什么鸡啊、鸭啊、猪啊、羊啊,伺候个到,再点火做饭,填饱自己的肚子,最后山里地里的活计从不落在别人后面,有了生产队后,柳叶就每天跟着社员们到生产队里下地干活儿。再说了,柳叶的勤快自己也是曾经见识过的啊。柳叶今天是怎么了?李之芳决定到柳叶住的西厢房里去看看。
  李之芳来到西厢房门前,门没插,虚掩着。李之芳在门上敲敲,里面没有声音。李之芳用力,又在门上敲敲,柳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进来吧,没插门。”
  李之芳推门进屋,柳叶躺在和锅台相连着的炕上,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李之芳。看得出,柳叶刚才正在昏睡。
  李之芳问柳叶:
  “怎么了?柳叶,你病了?”
  “没什么。就是头痛,有些晕。”柳叶的声音很弱,看上去整个人都有气无力。
  李之芳走过来,伸手去摸柳叶的额头。当李之芳的手刚刚碰到柳叶的额头时,他差点儿就把手抽回来。柳叶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她在发高烧。
  柳叶病了。
  李之芳二话不说,马上拐着一条瘸腿去了十里地的镇子上。下午,镇子上的医生胆战心惊地来了。
  李之芳到镇子上找到这个镇里唯一的西医时,医生本不打算来的,只答应给配些药片儿,拿回去让病人吃。世道混乱,尤其当医生知道生病的又是一个整天被造反派押着,满大街游斗的女人时,哪个人还敢给自己招惹麻烦啊。后来,李之芳一再央求,又加上医生早在十多年前,就是李之芳从部队上回来,柳叶“休掉”李之芳时,就知道柳叶这个女人。医生佩服柳叶,咬了咬牙,就跟着李之芳到太阳沟来了。
  医生看过柳叶的病,询问了一些柳叶先前的症状,给柳叶打过针,又留下一些药片儿,告诉李之芳怎么样给柳叶服用,就要走了。临走时,医生暗示李之芳跟自己出去。他们走到院子里,医生压低声音,对李之芳说:
  “这世道混乱,我不敢说你这个先前的大少爷、曾经的‘县太爷’是好、是坏,但是我敢说,柳叶,柳叶这女子绝对的是个好人。以我多年的经验,可惜了,可惜了一个好人。唉,好人没好报啊。”
  医生一声长叹,边说边不住地摇头,脸上露出凄婉的神色。
  李之芳的心一下子沉下来,双眼紧紧地盯着医生,问医生:
  “怎么了?医生。不好治吗?”
  李之芳说完,满脸期盼的神情看着医生。医生摇摇头,脸上的神色更加凄婉,对李之芳说:
  “你赶紧带着她到县里的大医院看看吧,你那里有熟人,早点儿去,说不定还能救她的命。”
  李之芳的身子侧棱了一下,差点儿没瘫软下去,使劲定定神站住了。他一下子眯上眼睛,两串眼泪刷地就流下来。
  医生走了。边走边摇头,念叨着:“可惜了,可惜了。好人啊,好人啊。”
  第二天的一大早,李之芳拿出自己被遣返回家时还藏着的一点儿积蓄,强行把柳叶弄到了县城里的医院。李之芳要想找到县城里最好的外科医生,也并不是多么最难的事情。经过一通检查,医生告诉李之芳,晚了,没救了。柳叶的肝脏上面长满了瘤子,已经到后期了。
  李之芳跌跌撞撞地来到医院的卫生间里,抱头痛哭。好久,李之芳哭着,不断地有人进来,看到一个男人悲伤欲绝,有的人也不免跟着流出眼泪。哭够了,李之芳胡乱地洗了洗脸,从医院的卫生间里出来。
  李之芳就带上柳叶回太阳沟去。
  回到太阳沟的家里,李之芳把柳叶直接安置到正房里,随后到西厢房搬来柳叶的被子,让柳叶躺在炕上。
  柳叶出奇的温顺,一切都顺从李之芳的做法。
  接下来的日子,李之芳如同一个大哥哥对待自己的小妹妹,每天伺候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的柳叶。
  造反派回来了。
  就在他们回来的当天下午,还是那个女造反派来找李之芳和柳叶,通知他们明天到小学校去,上午还在小学校的操场上开他们的批斗会,接下来游街示众。
  李之芳告诉女造反派,柳叶病了。明天的批斗会和游街,他自己去,柳叶不能去。
  女造反派对李之芳说,两个人都得去,柳叶必须去,不要说是装病,就是真有病,只要不死就得去。女造反派边说便要到屋里查看。
  李之芳不再说话,他到灶间里抄起菜刀,手起刀落,重重地砍在门框上。李之芳告诉女造反派,如果明天有人敢动柳叶,他李之芳就让他像被菜刀砍过的门框一样下场。
  女造反派吓傻了,真的害怕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缓过神儿,急急忙忙地走出门去,走到门外才敢回头说,明天再和李之芳算账。说完,跑了。
  晚上,李之芳做了晚饭,柳叶和李之芳父子一起吃了饭。
  柳叶很高兴,坐在炕上,搂过李幸福,说笑着。李幸福安静地坐在柳叶的怀里,像依偎在亲娘的怀抱。看到柳叶高兴,李之芳也很开心,坐在一旁看着柳叶和儿子李幸福,几次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柳叶搂着李幸福,盯着李之芳看了一阵,又看了一眼怀里的李幸福,对李之芳说:
  “李之芳,我不到二十岁嫁给你,来到你们李家,虽然后来我和你离了婚,但是,我一直也没离开过你们李家门,这样算下来,我现在还是你们李家的人。二十多年了,我们两个人不管是谁的对错,我现在都不想说了,我也不想听你说了。我现在想对你说的就一件事儿,你没有对不起我,真的,你对得起我了。以前,我那样对你,你没赶我出门儿,让我有地方安身,还把全部家当都给了我,使我生活有了着落,我知足了。你不用后悔什么……”
  “柳叶,你别说了。”李之芳声音哽咽,灼热的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
  柳叶两只眼睛盯着李之芳说:
  “你让我说完。”
  李之芳连连点头,流着泪说:
  “柳叶,你说吧。”
  柳叶继续说:
  “李之芳,我求你一件事,你如果要是不嫌弃我,就让你的儿子李幸福叫我一声妈吧。好吗?”柳叶声音很轻,但极平静。说完,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李之芳。
  李之芳差点儿哭出声来。急忙对儿子李幸福说:
  “幸福,过来,到地下去。”
  李幸福顺从地从柳叶的怀里出来,从炕上下来,站在地上,看着父亲。李之芳平静一下心情,尽量让语气平缓,对李幸福说:
  “孩子,跪下。现在爸爸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柳叶姑姑就是你的亲妈。快,磕一个头,叫妈。”
  李幸福很顺从,跪在地上,在地上向着炕上的柳叶磕了一个头,高声向着柳叶喊:
  “妈——”
  “哎——”柳叶赶紧高声答应,声音颤抖,早就含在眼睛里的眼泪马上流出来。
  柳叶睡了。
  李之芳和李幸福也都睡了。
  第二天早晨,柳叶死了。
  就在夜里,李之芳和李幸福他们都睡着的时候,柳叶喝下了早就准备好的,在太阳沟家家都有的用来点豆腐的卤水。
  柳叶死了,安静地躺在炕上,像是睡着了。当李之芳高喊她的名字柳叶时,她的紧闭着的双眼里,流出两行泪水。
  李幸福哭喊着柳叶:
  “妈妈……妈妈……”
  当太阳沟的造反派们鱼贯着来到,李之芳和柳叶他们家院子外面的胡同时,造反派们愣住了。只见李之芳右手紧紧地握着菜刀,把已经死去的柳叶背在后背上,拐着一条瘸腿,正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他的后面跟着他的儿子李幸福。李幸福一边哭着一边跟在后面。李之芳走着,不回头,对跟在后面的儿子李幸福说:
  “李幸福,不许哭。扛上铁铣镐头,跟着我,走。”
  李幸福扛起放在院子里房檐跟儿下的铁铣镐头,跟着他的爸爸李之芳向院子外面走去。当他们走到院子外面的胡同时,站在胡同里的造反派们都不由自主地站到胡同的两边去了,给他们在中间腾出一条道。他们走着,向胡同外面走着。站在两边的造反派都大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如同专门目送他们,给他们行注目礼。
  李之芳他们向太阳沟的后山坡上走去,他们走着。一个瘸腿男人背上背着一个已经死去的苦命的女人,后面跟着一个扛着铁铣镐头的八岁孩子,他们艰难地向山坡上走着。
  这时,苟文国从后面追上来。苟文国追上李之芳他们,没说什么,把李之芳后背上的柳叶接过来,背在自己的后背上,走在前面,默默地向着太阳沟的后山坡上走去。
  李之芳没说什么,和儿子李幸福一起,跟在苟文国的后面,看着苟文国背上的柳叶,向太阳沟的后山坡上走去。
  日头照着后山坡上的新坟包,压在坟包顶上的纸钱在风中飘动着。
  夏天的时候,一场暴风雨过后,已经长出杂草的坟包前面,又多出了一座新坟包,比先前的那座小些。
  一场暴风雨,小学校的校舍的屋顶塌了。李幸福和另一个孩子被压死在里面了。李之芳按照太阳沟当地的丧葬习俗,把李幸福当做柳叶的儿子,埋在柳叶的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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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6 23:14:29 |只看该作者

  很多年以后,一辆吉普车开进太阳沟来。是县里有人到太阳沟来找李之芳了,来的人是政府派来落实政策的,他给李之芳带来一封信,信里告诉李之芳,要李之芳回县里去官复原职,并领他这些年来应该加在一起补发的工资。
  李之芳二话没说,顾不得回家,坐上吉普车就跟着到县里去了。
  那个白天,李之芳感觉天上的日头很大、很圆,日光从天上洒下了,多姿多彩,满地亮堂。
  在县里,李之芳只要求领回工资,却拒绝回县里官复原职。李之芳对主管给他落实政策的人说:“我不干了。”主管落实政策的人真的很吃惊,盯着他看了一阵,问他:“为什么?县委书记都不当了?”李之芳说:“不为什么。县委书记,一个工作而已。我不干了。”那个人看着李之芳一个劲儿地摇头。
  后来,结算补发的工资时,李之芳斤斤计较,为了几个钢镚,大闹县政府财务科。让县政府财务科的人好一顿嘲笑。到最后,李之芳还是要回了那几个钢镚。
  几天过后,李之芳回来了。
  李之芳又是顾不得回家,直接来到大队部,他找到新上任的大队干部,告诉他们要他们趁着暑假小学校里的孩子们都不上学,抓紧时间翻建小学校的校舍。说完,他就把都是十元大票的一叠钱和几个钢镚,一同放在大队部的办公桌上,他告诉大队干部们,这是五千块,还有几个钢镚,都是他补发的这些年的工资。是他捐给太阳沟小学校的。
  小学生们开学的时候,新校舍建好了。新校舍结实又宽敞。校门上,“太阳沟小学”五个用红漆写成的大字,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光。五个字是李之芳亲笔题写的。李之芳说,他从来没给任何公家和个人写过字,就是他当县长和县委书记时,都没写过。这是头一次。
  太阳沟的孩子们在明亮的校舍里读书。
  李之芳没有去县里官复原职。他还是住在太阳沟,每天拐着一条瘸腿,每天到山坡上,去柳叶和李幸福母子的坟边子上开荒。
  山坡上,李之芳开出的荒地片场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从最初的几亩到几十亩,到最后的上百亩。
  后来,李之芳就在山坡上开垦过的山地里栽种果树。开始,李之芳一个人栽种果树,后来太阳沟来了几个人和李之芳一起栽种果树,再后来,几乎全部的太阳沟人都来和李之芳一起栽种果树。最后,山坡上就有了一个果园子。果园子里栽满了各种果树。
  每年清明节,果园子中央,柳叶和李幸福的坟包上都会有些新土,坟包就会大些。
  果园子里的果树每年都会粗些,树冠上的枝叶都会茂盛些。
  坟包大些、果树粗些。
  树冠上浓密的枝叶把母子坟遮住了,在远处就看不见了。
  后来,果园子里的果树开了花,又结了果。
  各色花朵遍坡开放。各种果实满山遍野。
                                                 2013年12月26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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