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弹红楼之《可卿之死》

凌霄飞虹

夜　逃       　　无边的夜就像一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怪兽一样，铺天盖地而来，笼罩着诺大一个宁国府。幸好天边还有一抹残月，发出几缕氤氲的光，才使得天地间不再那么深不可测。
　　可卿终于离开了那间屋子，那间虽然金碧辉煌，但依然如同囚笼一样的屋子。在白天里，可卿是不会这样轻易就能离开的，因为婆婆她们都说可卿是个病人，一定要躺在病床上。从早到晚，她的身边都有数不清的人在忙忙碌碌，进来出去，出去进来，可卿真不知道他们都在忙些什么。既然可卿是个病人，他们就应该给够她好好休息的时间才对的。
　　眼睛应适了这夜的黑色之后，反而能看清周围的一切了。呵，说来也真是可笑，可卿已经有一阵子没能好好看看这院子中的一切了。贾家就是贾家，连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要整治地有身有份。行走其中，谁都会自然不自然地神气很多，跋扈很多。可遗憾的是，处身于这样的院落当中，可卿却找不到一丝对于它的留恋。
　　可卿就这样顺着小径一直往前走，进了会芳园，天香楼就在近前了。
　　按理说，这只是个戏楼，完全没必要建地那么高大巍峨，这在以前，可卿总是不懂，不过今晚她懂了，她在第一眼看到天香楼的时候，就分明觉得它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其实，自打可卿从天香楼里衣衫褴褛地出来之后，那里已经是座坟墓了。天香楼是贾府的男男女女们看戏的地方，每逢喜庆节日，这里都会整天整夜地敲锣打鼓唱个不停。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戏唱呢，从前，可卿也常常在想这个问题。
　　可卿顺着天香楼的台阶走了上去。天香楼有很多层台阶，都是经过巧手的工匠精心打磨了的，可卿柔软的绣鞋踩在上面丝毫没有硌脚的感觉。但是可卿还是累了，她的确是病着，在她体内那些至今未净的毒素的侵蚀下，她早已经虚弱地如同一片秋风中的树叶了。可卿实在走不动了，就停下来坐在台阶上休息。
　　坐到这里，整整一个大庭院就看地更加清楚了。眼前的宁国府就像一个在沉睡中死去的病人，寂静地没有一点声息。浓浓的夜色不分青红皂白地笼罩了下来，然而可卿知道，此时，笼罩着宁国府的还不仅仅是这夜色。

谣　言
　　那浓的化不开的谣言也在笼罩着整个宁国府。虽然没有人知道这谣言是真是假，虽然也没有人敢把这谣言传到外面去，但是在宁国府上下，早已传地遍地皆是、密不透风了。那些谣言跟可卿有关，那些谣言让可卿本来就扑朔迷离的身世愈加地神秘起来。
　　谣言的出现，在最初，都是因为一个姓刘的老夫子。刘老夫子的名气很大，在可卿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听说过了。刘老夫子那会儿是在北平王府的钟鼓楼下说书的，因为他说的书京韵悠长、文采飞扬，上至公卿大臣，下至贩夫走卒，全都爱听。当时可卿还多次央求父亲到北平王爷那儿送绸缎时，带着她一块去听呢。没想到事隔十多年后，这个老头却用他那张滔滔三日而不绝的说书人的嘴，为可卿带来了灭顶之灾。
　　可卿的身世一向神秘，而刘老夫子正是冲着她神秘的身世而来的。在很多年前的一个段历史中，曾经出现过一批被称作花鸟使的人，他们个个怀揣圣旨，游走于各个大街小巷之间，为高高在上的皇帝寻美猎艳。今天，刘老夫子就做着一件类似于此的事情，只不过他为皇帝寻找的不是妃子，而是公主。
　　据说当今的皇帝是一个自命风流，喜欢四处游山玩水的人，在很多地方都曾留下过风流债。最初的时候，皇帝都像是一个歇完脚的挑夫，起身来拍拍屁股就头也不回地走掉。然而在相隔多年物是人非之后，皇帝却不知中了什么邪，总觉得民间有个他遗落的女儿，非要派人给他找回来不可。而担此重任的正是刘老夫子。　
　　刘老夫子博闻强识、见多识广，据说他在到宁国府之前，就已经掌握了关于可卿身世的所有资料，他完全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可卿就是当今皇帝的骨肉。这一消息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不仅仅是可卿自己，宁国府所有得知此事的人都被震惊了。
　　刘老夫子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人和人之间，总是会因为某些共同的利益而走到一起来。在宫里，现在正有一件大事要发生，那就是皇帝准备为自己再选一位贤德的妃子，而这其中就有贾府上下举目共仰的贾元春。于是刘老夫子就决定来找贾珍了，因为他不但是贾府的族长，还是可卿的公公。他相信，在贾珍帮他实现愿望的同时，他也能帮贾家实现他们的愿望。
　　可是贾珍害怕了，可卿在想，也许他在第一次听说可卿居然是当朝公主的时候，就已经害怕了。
　　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一块阴暗的地方，可卿就是贾珍心里的那块阴暗。贾珍总是把可卿当做一块滚烫的肉，一直想，一直想，却永远也无法吞下去。
　　此时的贾珍害怕了，他怕可卿在披上那身凤冠霞帔之后会报复他，然后还会牵扯上元春，牵扯上贾府，牵扯上和贾府有关的所有的人。诛连九族的事，贾珍比谁都更清楚。
　　这个无耻的男人，他在可卿家的时候怎么不害怕？他在养生堂的时候怎么不害怕？他在天香楼的时候怎么不害怕？而现在，单单是一个莫须有的公主，却把他吓得魂不附体、如坐针毡。男人呵，原来就是这副德行！  

凌霄飞虹

江　南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放眼看去，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可是在可卿家的大宅院里，却充满了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那是一个永远黑色的早晨。迎着朝阳，当可卿正在为新一天的到来而感到欣欣然时，官兵们就冲了进来。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威烈将军手里高擎着皇帝的圣旨，圣旨上写着可卿家一连串的罪状，每一条都能置他们于死地。那时可卿还小，还分辨不出那些罪状的真假，她只是在害怕，只是在哭。
    可卿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有一种很漂亮很柔软的东西是她们家赖以生财的根本，那种东西叫绸缎。而与普通人家不一样的是，她们家的绸缎只供京城里的皇亲国戚使用。
　　父亲是一个商人，却饱读诗书，他有着读书人所具有的一切儒雅与温和。天天游走于那些达官显贵之间，但是父亲还是最爱结交读书的人，在京城所有的皇族当中，和父亲私交最笃的是一个被别人称为太子的人。
　　那时候，太子经常会出现在她们家里，久而久之，可卿甚至都觉得她们家其实本来就有这么一个人的。太子不来她们家才是最近的事，细心的可卿觉得这件事很是蹊跷，因为太子的不来直接影响到了父亲的脸色，太子越是不来，父亲的脸色就越是不好看。
　　再后来，可卿从家中一位年长的车夫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原来京城里的老皇帝没了，本来这新皇帝应该由太子来当的，可惜他没有当上，他被自己的弟弟囚禁了起来，永远地囚禁了起来，以后他再也不会来可卿家了。
　　可卿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件事也许还不会就这么结束了，因为自那以后，父亲的脸色就再也没有好过。但是她也绝对没想到会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来了这样的一群人。
　　所有的家人都被赶到了院子里。院子里一片狼籍，江宁织造的镀金牌匾在官兵们来来回回的践踏中早已烂地不成样子了，夕日那些源远流长的光辉在这顷刻之间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乱，一直不停地乱着。哭泣的声音，喊叫的声音，呵斥的声音，摔打东西的声音，全都在这个黑色的早晨不停地交织。在可卿痛苦的记忆当中，最后的结果是这样的：母亲因抗拒圣旨而惨遭杀害；父亲重罪成立，数罪并罚，被发配到边疆，二十年不得重返家园；可卿和其他几个奴婢一起流落到了人贩子手里，几经周转之后，别的奴婢不知道去向，而可卿则被卖进了秦淮河畔的养生堂；至于幼小的弟弟钟儿，也被黑心的人贩子给卖到夫子庙旁的营善堂药铺当起了小伙计。

金　簪

　　波光潋滟的秦淮河倒映着两岸的一座座秦楼楚馆，养生堂就在其中。刚来的时候，可卿总是不懂养生堂这三个字的意思，后来在她懂了的时候，才知道这里面藏着多么可笑的真义。养生堂，并不是所有人的养生堂——男人们在这里生，女人们在这里死——这才是对这个男权世界所做的最好诠释。

　　刚来到养生堂，老鸨秦妈妈便问她姓什么，她说姓曹，又问她叫什么，她说叫可儿，于是秦妈妈就对她说：我不管你以前是谁家的千金小姐，也不管你以前姓谁名谁，从今天起，你就姓秦，你叫秦可卿。

　　可卿被卖到养生堂的时候只有十二岁，十二岁的可卿被秦妈妈吩咐去后院烧水。对于可卿来说，那是一件很重的活儿，她要一直不停地烧才能供得上养生堂的所有女人洗澡之用。秦妈妈曾对她说，在这里，水才是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无论你的身体曾被多么肮脏的客人碰过，等你从这水里出来之后，都依然光鲜如初。可卿不懂这个，可卿只管着烧水，就算很累，她也能承受得了，可卿是一个能吃得下苦的孩子。

　　那时候，可卿还在想，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也生死未卜，可怜的弟弟在自己眼睁睁之下被人买走了，整个世界就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如果就这么在这里烧上一辈子水也倒罢了，经历过生死离别之后，可卿心如止水。

　　但是她的这点小小的愿望在第一千个日夜刚刚到来的时候就被彻底打破了。可卿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因为就是在那一夜里，刚刚十五岁的可卿在烛影摇红的温馨里，被慢慢地杀死了。

　　养生堂的夜依然很热闹，在这里仿佛从来就不曾有过苦和痛。可卿被秦妈妈带进了楼上的一个大房子，房子里锦帐低垂，张灯结彩。可卿一进门就看见那个人了，那个曾经弄地她家破人亡的威烈将军。但是事过三年，将军再也不记得可卿了，也许在这三年里，将军已经不止一次地像在可卿家那样为高居大堂的皇帝立下功勋了。

　　很多次，可卿回想起那一个晚上时，都如噩梦一样。面对着那个凶神恶煞的威烈将军，可卿显得没有半点缚鸡之力。在那个人的百般摆布之下，可卿连死的选择都是那么地困难。其实整个养生堂都知道今夜这里将会发生什么，可卿拼命地喊叫，企图从朝夕相处的姐妹那里寻求一点点可怜的救助，但是窗外边依然像往常一样人来人往、打情骂俏，对于这里的一切，她们全然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可卿一直以为自己就这样死去了，但是命运之神还是残忍地将她丢弃在这个万恶的人世间。第二天早上，可卿醒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了。可卿看到，在她床头的梳妆台上，静静地放着一锭金子。金子熠熠生辉，仿佛还是那张可憎的脸。可卿看着那锭金子，突然之间又泪流满面，那就是一个少女可卿的全部身价吗？也许很多，也许很少，但不管怎么说，就是这个价了。

　　后来，可卿把这锭金子送到首饰店，让工匠给打制成了一把美而锋利的金簪，可卿一直戴着它，可卿知道它会有用。

凌霄飞虹

姐　妹
　　可卿第三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已经是在堂堂的宁国府了。然而可笑的时，这个时候，可卿要叫他公公了，而从此以后，可卿每次见到了他都要先跟他问好，然后再低下头去走路。
　　可卿能从养生堂出来，全都是因为贾蓉。贾蓉虽然是个好色之徒，但是却真的会对她好。每个女人身上都会有让男人心动的地方，然而可卿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会让男人心动，贾蓉在第一次看到她时就陷入了不能自拔的境地，贾蓉为了赎她出来，从很多地方借来了很多钱，弄地自己很潦倒，可是他不在乎。不光是可卿，他还把可卿的弟弟钟儿也赎了出来。
　　贾蓉是个纨绔子弟，可卿不知道他会珍惜她多久。但是这么多年来，可卿一直活地就像是一片在风雨中飘摇的落叶，如今终于有个人珍惜她了，哪怕只有一天，也总该知足了吧。
　　贾蓉出身豪门，有着显赫的家庭，为了让可卿在贾府的那群女人中间昂首挺胸地走路，他为可卿制造了很多身世，可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可卿的身世。
　　这次只隔了一年时间，那个威烈将军没有认不出可卿来。可卿很难形容那个人在见到她――他的新儿媳妇――之后的表情，他明明满脸惊讶，他明明并不甘心情愿，他明明还是对她垂涎三尺，却都要装作若无其事，而脸上所能表现出来的只能是恭谦与威严。呵，这就是那个男人了，那个曾经凶神恶煞、卑鄙无耻的男人，如今可卿要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公公时，他却变成了这副熊样，可卿觉得真是好笑。
　　在可卿成为这个名门旺族的媳妇不久，贾家又有一件大事发生了――西府政二老爷的女儿元春因贤孝才德，被选入宫中做了女史。这是官面上的话，两府上下都在这么说，都在为此而欢欣鼓舞，因为他们觉得贾府自祖上荣宁二公以来，再一次飞黄腾达的时候到了。可是只有可卿知道并不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可卿看见，所有人都在笑的时候，元春却一个人在哭。可卿觉得这时的元春，跟祭祀时供桌上所摆的供品没有任何两样，贾府上下就是要把她像供品一样地奉献给他们的神。
　　按辈分说，可卿应该叫元春姑姑才对，但是可卿在心里却只愿叫她姐姐，因为她从元春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可卿能体会元春的苦，理解元春的痛，元春在宫中所遭遇的一切，可卿虽然看不到，却依然感同身受。
　　元春是贾府唯一一个让可卿想起来就会心疼的女人。

天香楼
  

  　贾珍无耻就无耻在他真的禽兽不如。在可卿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野蛮地霸占了她；可是当可卿成为了他的儿媳妇之后，他却还在念念不忘地惦记着她。
　　那一天阴阴沉沉地，秋一点都不高，气一点都不爽，可卿的心情也如天气般没有一点晴朗。会芳园里繁花似锦，在这个暮秋时节以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壮丽，绝望地盛开着，但是却没有给可卿带来一点点快乐与感动。可卿让跟随她来的两个小丫头瑞珠和宝珠在园子外边等她，她说她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那是可卿第一次登上天香楼，平日里，都只是坐在下面看戏子们演戏了。戏台的边上有间小屋子，是戏子们换戏服用的，可卿刚走进去，贾珍就如鬼魅般跟进来了。看到贾珍那双淫邪的眼睛，可卿知道她又一次地完了，不过她知道贾珍也完了。
　　正当贾珍在可卿的身上恣意地放纵时，可卿拔下头上的金簪，对准他那裸露的胸膛就刺了进去。一股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狭长的金簪滴落下来，再一次玷污了可卿洁白的肌肤。可卿还没来得及再刺入第二下，贾珍就如同一只断尾的孤狼一样仓皇逃走了。
　　可卿死命地咬住嘴唇，好不让眼泪落下来，直到咬地嘴角泛起咸涩的血腥味道。可卿恨透了这个男人，那个时候，他为什么就舍不得给她再大一点的金子呢？以致于让她都无法把这簪子打造得更长更尖更锐利。
　　三个月之后，可卿发现，该来的没有来，而一个不该来的生命却已在她体内开始孕育。对于这份罪恶的来临，可卿一时间慌了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女人的眼睛总是针一样细的，可卿的婆婆尤氏以比旁观者更为明锐的观察力洞悉了这一切，婆婆当然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因为她同样也知道贾蓉是一个无法传宗接代的儿子。婆婆以她远远高于可卿的经验和眼光，在可卿刚刚发觉事情的严重时，就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并且还用她那不为一般人所了解的狠毒，干净利落地处决掉了她那个永远不该降临的孙子，或者说是儿子。
　　这件事情才刚刚过去没几天，对于其中的每一个细节，可卿还都记得一清二楚。那是在一次晚饭的时候，因为可卿老是吃不下饭，婆婆专门为他煮了桂圆莲子粥。看着婆婆一勺一勺喂她喝粥的慈祥样子，可卿觉得似乎是自己错了，也许五年前她就不该来到这里。
　　满满一碗粥喝下之后，该发生的事情就随即发生了，可卿感到像是有无数尖刀在她腹内绞着一样，可卿疼地全身痉挛，如一堆泥一样瘫倒在地上。可卿是个女人，此刻她突然间明白了，明白了婆婆在对她做什么。当她看到那团中毒的污血自她体内流出时，她对于这个家庭的最后一点愧疚和希望也随之彻底死掉了。

凌霄飞虹

白　绫
　　雪一样的白绫搭上去了，可卿踩着凳子，慢慢地靠近了天堂。此刻，可卿很清晰地记起了很久前一个老和尚的话：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往日里，可卿都是在下面看天香楼上的人演戏，今天，当她站在了这人生的戏台之上时，才知道原来不管是谁，不管在哪里，只要是活着，其实都只是一出戏而已。可卿是，别的所有的人也都是。
　　贾蓉，这是个和她躺在一张床的人。虽然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说，贾蓉都算不上个男人，但是可卿却一直都很感激他，如果没有他的出现，也许可卿早在几年前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可是可卿也知道，自己自从进了这个家门之后，也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荣耀，尽管大家嘴上都在说贾蓉娶了一个全天下最漂亮最贤慧的媳妇。
　　尤氏，可卿的婆婆，这是一个可悲的女人。她的悲哀也是贾家所有女人共同的悲哀――她们都管不住自己的男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男人到处寻花问柳，却依然束手无策。其实婆婆本也是个和气的女人，可是因为有那个人，婆婆看她时眼睛永远是斜着的。
　　贾老太太，按辈份说，可卿应该叫她太奶奶了。这个女人虽然精明，虽然高高在上，但是却依然有着同样的可悲。她明明很喜欢可卿，她明明知道可卿被她那畜生般的孙子欺负，可是她怕丢了整个贾府的脸面，于是就自作主张地用可卿的清白来换取了。而她所给予可卿最大的奖赏，就是不止一次地当着大家夸可卿是众孙媳妇中第一得意之人。
　　凤姐，可卿的婶婶。有人叫她“凤辣子”，有人叫她“破落户”，但是可卿知道，要想在那群男人堆里过活，就得像刺猬一样，全身长满坚硬的刺。可卿没有，婶婶有。婶婶是个有野心的人，她总想顺着老太太的胳膊，爬到贾府最高的楼上去。但是此刻站在天堂的边缘上，可卿能看的到，金碧辉煌的贾府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婶婶再是脂粉堆里的英雄，也总有一天会掉进那个深渊。
　　宝玉，这个第一个揭下可卿盖头的孩子。这么多年来，连可卿自己都不知道在他身上寄予了些什么？可卿的婚礼大宴上，高朋满座，佳宾云集，所有的人都在为着可卿那可怜的命运而欢呼着，他们还口口声声说可卿自此以后就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呢！他们一个个都把酒杯举地那么高！这时，宝玉偷偷进了她的洞房。当时的宝玉还小，还只是个孩子，他来到床前就一把揭开了可卿的红盖头。可卿在哭，泪水把她美丽的脸庞冲的颜淡妆残、七零八落。宝玉偎依在可卿的怀里，用他那小而温暖的手为她一点一点拭去残泪。他问：姐姐，你是新娘子，你怎么还哭啊？可卿一听愈加哭地厉害了，她轻轻地攥住宝玉的手说：你不能叫姐姐，你是我的叔叔……
　　想到了姐姐，也就想到了元春，可卿不让她的叔叔叫自己姐姐，却一直把自己的姑姑当成姐姐。姐姐身处皇宫，却始终在可卿心里。
　　其实现在想想，刘老夫子的所作所为并不难理解，他和其他很多人一样，只是为可卿杜撰了一个身世。他来到贾府，他想他不但可以成就一个公主，还可以成就一个贵妃，他把自己想的真大。但是可卿姓曹，生在曾被皇帝视为眼中钉的江南曹家，她不是皇帝的女儿，而是仇人。
　　可卿不能进宫，因为她可怜的姐姐在那里，如果她进去了，迟早有一天会把姐姐连累至死的。可卿想，如果非要一个可怜的女人为另一个可怜的女人而死的话，那就是她好了。
　　这么多年以来，可卿一直都活在别人的摆布当中，他们总想把可卿当作一个玩物，甚至于可能连玩物都不如，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对可卿指指点点，每个人都可以对可卿评头论足，每个人都可以用一种不安好心的眼神看着可卿。太多太多的屈辱与不幸，耗尽了可卿身上所有的力气。
　　活着，可卿一直在努力地活着，但是活着原来是这样的累。月沉了，夜太黑暗，可卿看不到一丝希望，看不到一丝光明。既然不能勇敢地活下来，那就勇敢地死去好了。可卿相信自己活着是清白的，死了同样也是清白的。
　　系好的白绫就在眼前，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可卿缓缓闭上了眼。在走进天堂的一刹那，可卿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她对着遥远的皇宫，心里默默地祈祷：姐姐，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哪怕只是比我多活一天……

燕赵书生

不错

海棠月

写的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