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望你，你“仰望”我

周丽

   办公室的那株海棠算不上枝繁叶茂，一米高的花茎，只有枝头孤零零顶着几片带着斑点的暗红色叶子显得分外妖娆，茎杆倒也算不得光溜溜，被零星的一两片叶子很不协调的点缀着，孳出地嫩芽在大家的关注中很快长出叶子，随之分出枝杈，稍后便丰满了茎杆 ，这株海棠因此增添了不少姿色，不过，马上就被惦记很久的爱花人剪下拿回家，花茎便又是光溜溜的了。俯身凝视，让我想起生了八个孩子已经90岁的奶奶，奔波劳碌一生还来不及美丽自己，便老了。
   奶奶耳朵聋，眼睛也不好使，并没有发现我的推门而入。她好像要努力站起来，弯腰，使劲儿，坐下，然后，又弯腰，使劲儿，依然没起来。我快步跑过去，她睁着混浊的双眼看着我。对于我最近的频繁看望，奶奶表现出了极大的开心，也有些许的忧伤，她问我，是不是我怕她死了。
   屋门口的牡丹开得分外妖娆，与坐在一边满脸绽放笑容的奶奶相映成辉。我提议帮她拍照，她欣然接受，非常配合的给我摆姿势，好像是久不拍照，极不适应，一双眼睛游离在我的视线左右，我指一指手机，示意她看这里。她微笑着、略带羞涩的收拢目光对准我。几声快门声响后，她笑着说，这么老了还拍它干啥，没啥用，嘴上唠叨着，手却搭起凉棚有看一看的冲动，我便一张一张滑给她。“重新拍吧，花都是趴着的。”奶奶边建议边猫腰把趴在地上的花秧扶正，随手撅折一朵牡丹花，紧握在胸前，感觉不妥，又似女孩卖萌般放在腮下，还似不妥，她木讷的寻找着最理想的位置。
   拍完照，奶奶招呼我进屋说话，想帮她起来，被拒绝，看着她起坐几次才站直身子摸到“四轮拐杖”，唯有感叹时光太无情。
    炕上放着冬瓜子，奶奶拽过塑料袋抓给我，瓜子有点瘪，星星点点布满霉斑，我尝了几个，品相虽不好，味道却还不错。奶奶的假牙有些费劲儿，左槽牙咬不开，便换到右槽牙，不成，就再换到左槽牙，随之瓜子左右摆动的还有那张布满沟壑的苍老的脸。
   我向村里的小卖部奔去，脑袋里盘算着，果丹皮要独立包装，免得吃不了风干，面包要带夹心的，闺女说有味道最好吃，芒果要买大的，奶奶剥开一个不容易……当我把这些东西摆在奶奶面前时，她嘴上埋怨我多花钱，眼里却分明闪着光亮，奶奶捏了一块面包放到嘴里，看着我频频微笑。
   抓一把干净饱满的冬瓜子放在她手里，随手扔出那袋发霉的，她的目光追随着塑料袋扔出的弧线，一直到垃圾桶。小的时候，受美食的诱惑，对奶奶的依恋远远超过忙于奔波的父母，转眼间，奶奶已是耄耋之年 ，我们之间没变的依然是50年的年龄差，变了的，却是仰望的对象。她接过我递过来的瓜子仁，嘴巴颤抖几下，好像要说什么，又咽下，抖动的手哆哆嗦嗦把瓜子仁全部揉进嘴里，嘴角处溢出嚼烂的浆。
   我环视房间，柜子、地面收拾得很干净，唯有盘子碗看起来不那么透亮，我迈进奶奶布的“八卦阵”，椅子、水桶、垃圾桶、桌上的盆，桌下的锅，都只是一个转身或抬手的距离，我穿梭在其中，尽量不破坏阵法，把洗好的锅碗瓢盆，由大到小摞好。

天近暮色，我张罗帮奶奶做好饭再走，她却再次摆手拒绝，然后，出溜下炕沿，迈着O型腿，拄着双拐，用“半个世纪”的时间走到灶前，灶边放着上次烧完火未收拾起来的棒子皮，她拿起一个点着放进灶堂。铁锅因长时间烧水暖炕，一层白白的水垢附着在上面，她舀了一大铲子猪油放进凉锅，随着温度的升高，凝固的猪油逐渐融化，干巴巴的锅底，有了些许光亮。柴火是潮的，米饭炒了多久，打火机便响了多久。浓烟笼罩下的铁锅里，沾油的地方是亮的，没沾油的地方依旧是干涩的。她手按锅台扒拉着听不见声响的米饭。
   我帮她把熥熟的饭盛好，转身为她拌萝卜花，她说，萝卜花留到明天再吃。
  “萝卜花好吃是吗？”我好奇的问。
  “我也是第一次吃。”
   搜索“萝卜花”，其具有消炎、去火的功能，可以放心吃。我转达给她这个信息时，她高兴地说，院子里有许多呢。
  奶奶拿出针线篓里的小葫芦，嘱咐我带给闺女，每次去看奶奶，她都会把最好的东西送给我，有时是房后她亲手摘的杏，有时是几块糖，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她给我的，我都会高兴收下，我认为，这是一种被需要的爱。
   她端碗吃饭，又催促我回家。经过自来水前，看到刚刚用过的洗涤灵忘在那里，俯身拿起重回到房间，看到奶奶正在拌萝卜花，我的进出及站在她身后久久的凝视，她全然不知。多少的风霜，多少的过往，就这样被她置在了脑后。